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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武俠]逆天谱(全本)-31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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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八章 樟古佬

吴不赊体存阴阳二气,无论是点穴还是制脉、定脉,对他作用都不大。那假冒林微雨的女子双手如弹琵琶,在吴不赊督脉上一路点下来,用的是点穴功,其气阴柔,如针如钻,一下一下,深深扎进吴不赊的经脉里。吴不赊顺行的气被封住,立即逆运真气,那女子点的穴道虽多,功力也不弱,但只要略略给他一点儿时间,便可冲开穴道。

那女子左手腕上戴着三个银环,她把吴不赊后背所有穴道一封,立即去腕上撸下银环,捏个诀,三个银环迎风变大,银光闪闪。她把吴不赊一推,吴不赊身子一仰,半坐起来。她右手拿着一个银环,从吴不赊头上套下去,落到吴不赊脖子上,随即收紧。再一个银环套下,落在吴不赊腰间,连双手箍住,那一收,好家伙,便如铁箍箍木桶。吴不赊双手紧贴着腰,再挣不动半分。又套一个,落在小腿处,一收,吴不赊双腿并拢,腿骨似乎都快要被勒断了。不过最难受的还是他脖子上的那一个,箍得他面红耳赤舌头外吐,几乎要被憋死。

吴不赊惊怒交集,一见这三个银环,他就知道了这女子的来历。她乃是西岳帝君座下高手银环女,黑七以前就被她追杀过,差一点儿被她的银环套住。银环女本身功力不强,但最可怕的是她手腕上三个银环,善套一切有灵之物,闭锁气机,随灵而变,任你变化万千,只要被银环套住了,便休想逃脱。

银环女三环套毕,一脚把吴不赊踹下床来。吴不赊被摔了个七荤八素,不过这一脚也有好处,气一冲,把他后背所有穴道尽数给冲开了。真气运转,吴不赊双脚化为树根,便要以钻地之术脱去银环。他脚化树根,细不盈指,那脚上银环却也随身变化,细得有若一个戒指,却仍死死地箍着他的双脚。他往地下钻,那银环跟着往地下去,脱不了身。

带着银环先逃开,然后再想办法,吴不赊只能这样打算。他钻得快,眨眼之间大半个身子钻到了土里,却忽觉身上一紧,三个银环同时收紧。其他两个也还罢了,最要命是脖子上那个,只一下,几乎把他的脖子箍断,更别说呼吸了。

吴不赊被箍得半晕过去,虽竭力运功,勉强吊得住一口气,却无力再运功钻地,头皮一紧,却是银环女揪着他的头发把他从土里拔了出来,便如拔出个大白萝卜。

“着了姑奶奶的银环,任你大罗金仙,也休想脱得身去。”银环女“咯咯”娇笑,提着吴不赊跃窗而出。院中已围满了人:林强、侍剑、十几名林府侍卫,各执强弩,看面目,都是吴不赊的老熟人,还有一个熟人,却是邓易通。

邓易通一见银环女,满脸谄笑,作下揖去:“仙姑出马,果然是手到擒来。”

银环女得意娇笑:“难怪你们拿他不住,这妖孽果有几分神通,点了穴仍能运使妖功,便是我,也差点儿失手。”银环女说着,从脸上揭下一张薄薄的皮来,露出本相。她约莫三十来岁年纪,也是瓜子脸,与林微雨有五分形似。

仙家变化之术只能瞒得普通人,瞒不了吴不赊这样的高手,尤其银环女功力还不如吴不赊,银环女要骗吴不赊,只能借助于人皮面具,另以术法于小处修补,即便如此,仍有破绽。吴不赊为情所迷,一近身就只想亲嘴,话都没说半句,便有破绽,又哪里看得出来!若不是银环女乳上黑痣使他惊觉,他醒得还没这么快。至于祖灵神鸡有没有被银环女瞒过,吴不赊不知道,他只知道,在他清醒的时候,敌人再多再凶险,祖灵神鸡也不会出来报警。

这是一个圈套,吴不赊脱身不得,倒也不惧,这时只琢磨一件事,这个圈套是谁设的,林微雨知不知道?

林强嘻嘻一笑,也是大拍马屁:“仙姑神通广大,除却妖孽,本侯替扶风城百姓多谢仙姑。”

一眼见到林强,吴不赊还只有五分猜疑,听了这话,便明白了十分,这圈套有林强的分儿。看着那张笑脸,想想先前进门时那张笑脸,吴不赊心下感叹:“这小子居然有这般演戏的天赋,我还是小看了他。世家子弟,果然是不一般啊,演戏都是祖传的套路。”

侍剑的一张脸却是半青半白。侍剑骗吴不赊下山,明显也事先知情,有意为之,不过神情不那么自然,与林强的洋洋得意的样子有很大的区别。可这会儿吴不赊也没心思琢磨她的心理,只是四下扫视,却没有看到林微雨。

银环女斜眼瞟着林强:“林小侯爷助力擒妖,我自会禀报帝君,自有嘉奖。”

林强大喜:“多谢仙姑!我命人备了水酒,仙姑若不嫌简陋,且喝一杯再走。”

银环女显然不领情:“不必了。”揪着吴不赊头发提起来,对邓易通道,“走。”

这时忽听得脚步声急响,吴不赊心中一动,扭头看去,只见林微雨从左面月洞门急奔出来。两个护卫伸手相拦,她双手猛力一推:“滚开!”用力极大,两个护卫被她推得踉跄后退。林微雨抢进院中,一眼看到吴不赊,急叫道:“不赊!”看清吴不赊身子僵滞,被银环女揪着头发提在手里,她的眼泪突地涌了出来,“不赊……”

“微雨不知道这件事。”一看到林微雨惊急的脸,吴不赊揪紧的心蓦然就松开了,这圈套只要不是林微雨所设,吴不赊便即刻死了,也是死得安心。

“拦住她!”看到林微雨,林强脸上变色,几个护卫上前,拦住林微雨。林微雨过不来,又急又怒,怒视着林强:“林强,你还是人不是?”

林强冷笑:“姐,你我一个娘生的,我若不是人,你脸上好像也没什么光彩吧?”

林微雨被他堵着一口气,一张脸涨得通红:“吴大哥是好人,你勾结奸人害他,你……你……”

“好人?”林强依旧冷笑,“姐,你还是不要睁眼说瞎话了。好人?他根本不是人,就算你看不到他顶上妖光,可他远去魔界就是为了一个妖仙的封号,那便是他不是人的铁证。”

他这话,林微雨无法反驳。吴不赊自以为化猫、化树、化虎,鱼目混珠瞒过了林微雨,但他远去魔界接引云州遗族回来,就是为得一个神仙的封号好光明正大地迎娶林微雨。这么做,反过来就是铁证,他不是人。

“就算他是妖,他也是好……好妖!”

“好妖?”林强狂笑,“妖就是妖,居然还有好妖。这话,你敢当着死去的爹娘说吗?”

林微雨身子晃了一晃,林强这话,如当头一棒,彻底打垮了她。她身子慢慢跪倒,望着吴不赊。哭叫道:“不赊……”

吴不赊身落敌手,虽惊不惧,中了林强的圈套,也并不当回事,做生意嘛,有输有赢,有亏有赚,别人赚了,那是别人的本事。这一点,吴奸商最是想得开,但却看不得林微雨悲痛欲绝的样子。银环女的银环箍着他的脖子,他呼吸艰难,勉力提音道:“微雨,不要哭,没事的。”

林微雨听到他的话,反而哭得更厉害了:“不赊,对不起。”

吴不赊明白她的意思,虽也恼着林强这小子不讲姐弟情分,但吴不赊反是要帮林强开脱。他看得出来,林微雨的痛与悲,七分是为他,三分则是因为林强做的这事不地道。

“微雨,这事其实不能全怪林强。”吴不赊斜眼瞟着林强,“小侯爷,不是我小看你,你戏虽然演得不错,但设这圈套的人绝对不会是你,你虽有点儿小心机,但没这份智力。”

林强哼了一声,不承认也不否认。林微雨却有些明白了,道:“林强,你上次进京,是不是有谁给你说了什么坏话?”

“什么叫坏话?”林强哼了一声,“是,我上次进京,见到了赵王的特使,设下此计。姐,这是为我林家好,你不要再糊涂了。”很显然,他终究还是有几分姐弟之情,不想因着这件事,让林微雨彻底恨上他。

“赵炎,果然又是这阴贼。”吴不赊点头,“小侯爷,不知赵炎给了你什么好处?”

林强脸上放光,不看吴不赊,却看向林微雨:“姐,赵王答应我,只要擒下吴妖,他便扶我做风余国之王。我林家为风余国世代尽力,终于化家为国,林家列祖列宗,包括爹娘,一定会说我做得对。”

林微雨又惊又怒:“你糊涂!我林家世代忠良,怎么可以起这篡逆之心?”

林强大笑:“什么叫篡逆?风余王丧权辱国,竟然把双余城割让给吴妖。赵王说了,必将禀明天帝,取其王位,诛其九族。我们林家世代为风余国尽力,我又擒拿吴妖有功,取其王位而代之,正是合情合理。”

这番话,有几分道理,林微雨被他说得哑口无言。

林强洋洋得意:“姐,你也别固执了。赵王答应不计前嫌,纳你为妃,以后姐在赵王身边,还要……”

他话没说完,林微雨已尖叫出声:“住嘴!”

林强脸上现出三分怒意:“姐,你何必这么固执?”

“我与不赊心心相印,虽未拜堂,但我心里,只有他一个。”林微雨看着吴不赊,眼中深情无限,“不论结果怎样,我生是吴家的人,死是吴家的鬼。”

“姐!”林强高声怒叫,银环女、邓易通都在边上,这话传出去,对他极其不利,“你太糊涂了,我为林家家主,绝不能任由你这么糊涂下去。待会儿你跟我进家祠,对着列祖列宗、爹娘的灵位,我一定要让你认错。”

重男轻女,任何时代都是一样,这些年,虽是林微雨掌着扶风城大权,但扶风侯的称号始终是林强的,而进家祠祭拜先祖,也一定是以他为主。

林微雨看着他,身子摇摇欲坠,忽地伸手拔出腰间长剑。

吴不赊以为她要自杀,惊叫:“微雨!不要做傻事。”身子往前一扑,却不记得手脚都是被箍住的,一下子扑倒在地。林强也吃了一惊,身子却没有动。

林微雨并未自杀,只是反手握着自己长发,挥剑一割,青丝落地。她冷冷地瞟一眼林强,不说话,转眼看向吴不赊,坚定的眼光,便如这一剑的坚决。这是无声的誓言,削发明志,即便林强拿出家规,也休想逼她嫁给她不愿嫁的人。

“你……你……”林强气得身子颤抖,一张脸青了白,白了青,却是说不出话来。

银环女蓦然仰天长笑:“好!好!好!”林强吃了一惊:“仙姑,你听我说。”

银环女根本不理他,眼光只在吴不赊、林微雨身上扫来扫去:“一个为了心爱的女人,不顾凶险,远走魔界,只为立功而得迎娶之资。一个为了心上人,宁肯青灯古佛,枯守一世,也绝不变节。好啊,虽然人妖殊途,我不赞成你们的婚姻,但你们的痴情让我非常感动。林微雨,看在你一片痴心的分儿上,我会去跟赵王说一声,打消他纳你为妃的心思。”说着,她转头看向吴不赊,左手捏诀,吴不赊身上三个银环便是一松。她叹息一声道:“吴不赊,我告诉你,银环在身,任你有通天之能也是脱身不得的。看你一片痴心,我不想折辱你,老老实实跟我走吧,若中途起异心,那便是你自取其辱。”

“多谢仙姑对微雨的关心。”吴不赊躬身为礼,银环松动与否,却并不放在心上。

银环女哈哈一笑:“走!”

“不赊,不赊。”林微雨痛声哭叫,但被护卫拦住了,哪里冲得出来,眼见银环女带了吴不赊越去越远,她心中一痛,一口血喷出来,昏了过去。

林强哼了一声:“王妃不做,竟要死守着个妖怪,偏是你生得贱。”扫一眼边上的侍剑,“你做得不错,你家人我会放出来。”

“谢小侯爷。”侍剑躬身相谢。

“错,你该说谢谢大王。”林强嘿嘿一笑,伸手托起侍剑下巴,“晚间到孤房里来,孤赏你一个妃子做做。”侍剑身子颤抖,终于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来:“谢谢……大王。”

林强仰天狂笑。

银环女的银环灵力颇强,箍着吴不赊的身子,轻若无物。银环女先前是揪着吴不赊的头发,这时感于他二人的痴情,不再这么提着他,用一根丝线系着他的腰,就这么带着飞。以她的功力,如果没有银环,她带着吴不赊十里都飞不到,此时却仿似牵着一只轻飘飘的风筝。

与银环女同来的还有几名西岳府的高手,赵炎虽用计,西岳帝君还是有一番严谨的布置。吴不赊往返魔界,又两败赵军,说他有着翻天覆地之能也毫不为过,西岳帝君虽自负,却也绝不敢轻视他。邓易通为扶风城判妖司判官,他的前期准备也算是立了功,也跟着走,一路笑得见眉不见眼。

吴不赊不是那种老实等死的人,银环女虽然警告过他,一路上他还是不停地琢磨脱身的方法。然而银环女这银环传承十数代,灵力极强,随机而应,随灵而走,吴不赊体内气机只要略有异动,银环便能发觉,瞬间作出反应,无论他变小变大变长变短,银环总是随体变化,不给他半点儿脱身的机会。中途休息,吴不赊双脚挨地,便去钻土,可只要他一钻,银环感应,银环女就知道。哪怕他带着三个银环钻进了地底,银环女一捏诀,银环发紧,吴不赊受箍不过,也只能自己翻腾出来,白受一番苦头。银环女看着他挣扎,只是冷笑,并不额外惩罚他。吴不赊脱身不得,她眼底甚至微微有两分失望的情绪,竟好像盼着吴不赊能脱身而去似的。

吴不赊无意中留意到银环女的这种眼光,心中颇为古怪,银环女怎么会希望他脱身而去呢,没道理啊?他却不知道,银环女也曾有过甜蜜的爱情,但因为世俗的原因,心爱的人最终离她而去。她也带发修行,遁入空门,所以虽在西岳府效力,却有仙姑之称。吴不赊与林微雨至死不渝的爱情,让她联想到了自己,如果自己的心上人当年也能有吴不赊的深情,她又何至于单身只影,独对青灯!抛却身上的职责,她乐意见到吴不赊脱身而去,最终能与林微雨携手百年。

数日之后,到了西岳府。吴不赊身后,还有个追风国,还有数十万兽兵,西岳帝君颇为忌惮,生怕夜长梦多。验明正身,即刻把吴不赊押往后山戮妖谷问斩,随即宣示天下,同时向天帝奏报请功。

戮妖谷在西岳峰后,其谷幽深,四面群山如斗,怪崖壁立,终年不见天日。崖壁上有神雷八法,四方各悬一剑,西方青木剑,东方日精剑,南方桃符剑,北方黑水剑,谷内杀气腾腾。

一入谷中,吴不赊便觉一股巨大的威压罩在身上,他虽胆大,这会儿也觉魂魄不安。举头望去,只见天若斗方,青雾蒙蒙,白日当空,其光不见。远远近近,白骨如山,乃各类精魅妖怪之骨,阴风时掠,异啸陡生,有若鬼哭。

银环女道:“吴不赊,今日便是你毙命之期,若有什么话要留给林微雨的,有机会我会告诉她。”

“多谢仙姑。”吴不赊道了声谢,仰头望天,好一会儿才道,“十年修得同船渡,百年修得共枕眠。请转告微雨,若是缘分不够,让我们再修一千年。”

“再修一千年,再修一千年。”银环女低声呢喃,眼光迷蒙。

“斩。”行刑的神官一挥手,刽子手一脚踹在吴不赊膝弯中,踹得他“扑通”一声跪倒。刽子手鬼头刀高扬,一刀斩下,吴不赊一个头颅飞将起来,刽子手顺势一脚,远远踢开,无头尸首栽倒。奇怪的是,脖腔中却没有多少血流出来,刽子手诧异地盯了一眼,看一眼边上的银环女。银环女眼光迷蒙,不知在想什么。那刽子手张了张嘴,却又闭上了,多一事不如少一事,领了赏钱,待会儿下山找乐子去是正经。

无论是银环女还是行刑的神官都没有发觉,吴不赊被踹倒时,脑袋往下一栽,额头竟微微栽进了土里,额头一入土,立时生出一只角来,深深钻入土中。鬼头刀加颈,皮破血出的刹那,吴不赊全身所有的气血精魄霎时凝聚,借着灭灵前的血光之力,尽数注入了角中。人灭灵时那一刹的血光之力是如此的强大,精血的去势是如此的猛烈,独角根部瞬时炸裂,强大的力量更将离体的独角远远送出,深入土中数十丈。

这就是玄木心法的最终保命绝招:舍本逐末。

一棵树,砍了它的枝,干亦能活;伐了它的干,根亦能活;掘了它的根,只要有一粒种子,明年春来,仍将破土发芽,三五十来年后,又是一株参天大树。舍本逐末的心法便是来源于此。当日在于承军营中,吴不赊被跨虎道人的虎一吼喝晕时,便差点儿用这心法。当时没用,这会儿终于是用上了。莫小看那一个独角,吴不赊体中百分之七十以上的精血都得以保存,这便是脖腔中出血极少的原因。不过精血虽大部得保,失了本体,再要发芽成体,修补元气,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,但无论如何说,一点灵光是保住了。

独角一去数十丈,终于停住,深埋土中,吴不赊一点灵光抱元守一,绝不使半丝元气泄露。一是体受重创,元气实在泄露不得;二是担心被银环女或其他人发觉,此时他本体已失,只一点灵光未灭,便有如当日被装在葫芦中的木长生的丹元,自保之力极其微弱,若被银环女发觉,即便不补上一刀,提了他去炼做宝物,那也冤枉。

微微呼吸,密密深藏,还好,无论是银环女还是行刑官都没有异动。银环女叹了口气,收了银环自去,行刑官、刽子手也跟着出谷去了,戮妖谷又陷入一片死寂。日落月升,斗转星移,子时一刻,元气勃发,吴不赊于一片死寂中醒觉,知道危险过去了,此后只需慢慢养气培元,来年春天发芽生枝,待重新修成灵体,便可重活。这过程很漫长,也颇具危险,好在戮妖谷虽是戮妖之地,平时却极为冷清,非戮妖之时,等闲不会有人来,倒是个修炼的好场所。

吴不赊微微放出灵气,查探周遭情况,固本修元,要寻一个好地方,同时也查看一下,周遭有没有其他的异类。万一有居心叵测的异类潜藏身周,关键之时突然扑出来吸元夺体,那乐子就大了。好比人类的修真之士,闭关之时,不但要深藏密室,还要有同门高手守护,便是这个道理。吴不赊这会儿找不到什么师门高手来守护,就尽量把周围情况摸清楚,该躲的躲,该防的防,事先做好准备。

周遭数十丈内,只有一只穿山甲,几只老鼠,还有一窝兔子,并无有灵之异物。放出灵力时,吴不赊心中忐忑,这会儿心神略松。不过探测距离太短,戮妖谷是个狭长的山谷,南北宽不过数十丈,东西长却有十数里,吴不赊当然不知道有这么长,但还是要尽量去探一探,不说把整个山谷扫一遍,事实上以他的灵力也做不到,但查探里余之内还是做得到的。西方是谷口,西岳府戮妖的神官出入之所,便有异物,不敢潜藏于此,只要往东方探查便行。吴不赊灵力顺着山谷一点点往东方延伸,查了里余,均无异样,灵力已衰,方要回收,突觉有异。他的灵觉猛然撞到了一股巨大的灵力上,那股灵力的力量之大,不可思议,如果把吴不赊的灵力比做一道山溪,他撞上的这股灵力就是一条大江。

吴不赊大吃一惊,灵觉闪电般回收,但那股灵力敏锐至极,比他回收的灵觉更快,抢先一步找到了他的本体,随后一卷,把他疾卷出去。吴不赊根本来不及反应,更别说觅地躲藏了。

吴不赊魂飞魄散,心下低叫:“完了,完了。”却又惊骇至极,“这灵力之强,胜我十倍以上,这世间竟有如此灵物,却不知是人是怪,或者是这西岳峰的镇山之神?”

吴不赊自得黑七和木长生内丹,阴阳双修,三气合一,见到过武功比他强的,见识过法术比他妙的,但仅此就功力而言,还从没碰到过强于他的,但今天撞上的这个,不但强过他,而且不是强得一点儿半点儿,这让他在极度的惊骇中,却又生出极大的好奇心。他实在无法想象,天上地下,到底要怎么样的灵体,才能修成如此强劲的灵力。

一卷之势,疾若流星,吴不赊也不知被掠去多远,忽觉身上一松,那股巨大的灵力倏地消失。吴不赊头昏脑胀,摇摇头,睁眼看,发现自己落在一个巨大的洞里,面前坐着一个老者。那老者须发尽白,老态龙钟,双手拢在腹前,下半身却是一个古树的树墩。

“呵呵,老夫等了差不多一千年,终于等来一个后辈子孙。”老者呵呵而笑,状极欢娱。

吴不赊本体虽灭,脑子仍是灵光得很,一看老者下半身的木墩,隐约就有了想法,听了老者这话,哪里还会不明白。这老者和木长生一样,也是一个木精,听他的口气,知道吴不赊体内有木精内丹后,认做了后辈,颇为开心。

吴不赊反应极快,现出灵体,却不是自己的本相,而是木灵儿之相,其形乃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,长得可比吴不赊俊多了。如果吴不赊本体还在,木灵儿的本相是出不来的,这会儿他只是一个灵体,倒可以四相变形。哪四相?吴不赊本体一相;猫精黑七一相,是个黑瘦汉子,还不如吴不赊耐看;木灵儿一相,便是这俊少年;还有木长生一相,是个老木匠。若比外貌,四相中最俊的就是木灵儿。

“后辈子孙木灵儿,叩见祖爷爷!”吴不赊叩下头去。

老者呵呵而笑:“好、好、好!木灵儿是吧?长得倒俊,你是南樟一脉吧!老夫樟古佬,却是北樟。”

“原来是古樟成精。”吴不赊忙又叩头,他显木灵儿之相,思想还是吴不赊,木灵儿是南樟成精,和樟古佬是本家,他却没这个自觉:“原来是樟爷爷,小子不幸遭诛,却因祸得福,得见樟爷爷,万幸,万幸!”是不是万幸,只有天知道,以樟古佬灵力之强,吴不赊区区灵力,樟古佬一口就能吸得干干净净,只是听樟古佬的话,好像是不想吸他的灵气。

人老成精,树老呢?树老当然也是成精,樟古佬是精中之精,自然听得出吴不赊语气中的忐忑之意。他呵呵一笑:“你不要怕,既是我之后辈,我不伤你。你是如何遭诛,倒不妨说来我听。”

吴不赊大喜,忙应了声“是”,脑中转了十七八转,有些话不必说,但有些话不妨直说,道:“小子修得灵体,占山称王。为一个女人,得罪了赵王。赵王率兵来打,我率兽兵两败赵军。赵王设计,请西岳府派高手拿了我,就在这谷中问斩。但小子习得有遁灵的小术,得保灵体,却被祖爷爷拿了来。祖爷爷法力之强,小子叹服,叹服!”

“原来是为一个女人啊。”樟古佬摇了摇头,叹了口气道,“老夫困于此谷,也是因为一个女人。”

“啊!以祖爷爷法力之强,天下还有什么人困得住祖爷爷?”

这不是拍马屁,是真的惊讶,以樟古佬的灵力之强,吴不赊无法想象这世上还有什么东西能困住他。像银环女的银环,能把吴不赊箍得死死的,可若箍在樟古佬身上,只怕会被轻轻松松地撑裂。

樟古佬又叹了口气,停了一会儿,似乎在回想以前的事,道:“你不知老夫来历,老夫本是西岳峰南麓的一棵老樟,修成灵性,未得人身。那一日,帝君之女在樟下青石板上歇息,我见她美貌,一时手痒,在她脸上摸了一下,却就惹恼了她。她禀报帝君,将我连根掘出,压于谷中,移山峰镇之。这女子小气至极,一刀诛了我还不解恨,要世世代代压着我,到今天为止,已是千年过去了。”

“杀人不过头点地,竟将祖爷爷一压千年,那女人也太可恶了!”吴不赊大是愤慨,至于这愤慨里有多少水分,不必计较。不过有一点儿他想不明白,奇怪地问道:“以祖爷爷功力,什么山峰压得住?即便整个西岳压上来,祖爷爷也可以钻土出来啊?”

樟古佬摇头:“西岳帝君知我乃古樟成精,有钻土之功,他却施法,取我灵根七寸,应我七窍本元,以油浸七七四十九日,每寸书一雷火之符,压于山峰的最底层。我功力虽强,别说钻土,便是掀了身上的山峰也不为难,可只要我灵根一见天日,灵根上七符震动,雷火齐发,灼我本元七窍三魂。雷火之下,我三魂齐灭,等于见光即灭,脱身即死,所以脱身不得。”

“竟然以油浸灵根,再一寸一符,嘿嘿,好手段,好心机!”吴不赊暗暗惊骇,他怎么也想不到,西岳帝君竟能以灵根镇符之法,死死压制住樟古佬。不过有一点儿他可以肯定,千年前的樟古佬功力不深,西岳帝君要取他灵根贴符,他毫无办法。若是今天这样的功力,西岳帝君是抓不住他的。但今天功力再强,本体灵根被符镇住了,却也再无脱身的可能。

吴不赊忽地想到一事,道:“祖爷爷,你的灵根被压在何处,小子钻过去,揭了根上雷符,祖爷爷便可脱身了。”以樟古佬的功力,若承他这一个人情,以后的好处可是大大的。别的不说,至少修炼灵体时,不必再担心有什么人能够来打扰他。

樟古佬却又摇头:“没用的,那一代西岳帝君不像后世这些帝君,乃是有真本事的,七道雷符极为灵异,只要稍有异动,立即雷火齐发。我的灵根在松油中浸了七七四十九日,油入灵脉,只要沾着丁点儿火星,便会烧得根须成灰,所以我不但不能让人去揭那雷符,反要层层守护,不让异物触碰。”说到这里,他伸手在身下的树墩处摸了几下,很显然,他本体灵根十有八九就在他身下。千年来他功力大进,把山峰顶开,因此有了现在的这个大洞子,不过却深藏地下,不敢见光。

这下吴不赊傻眼了,呆了半晌,恨声道:“那女子实在可恶!祖爷爷,你告诉我那一代西岳帝君叫什么名字,那臭丫头又叫什么名字,小子只要一脱身,必替祖爷爷出这一口恶气。”

“好!”樟古佬大喜,“果然是自家子孙亲些,老夫等了千年,就是要请一个自家子孙帮我出气。”

“祖爷爷快说!”吴不赊也是大喜,他那小心肝儿一直怦怦乱跳,樟古佬功力实在太高,呆在他旁边,很有些伴君如伴虎的味道,但能出得上力,小命儿便牢靠上三分。

“那一代西岳帝君姓顾,他女儿叫顾惜惜。”樟古佬眼睛眯了一下,有些出神,轻出了口气,道,“她长得真的是漂亮,可惜过眼烟云,红颜白骨。唉,那一个早晨,仿佛还在眼前。她穿的是淡绿的衫子,头上戴了一朵小小的黄花,花儿上好像还留着露水,却就如她肌肤的颜色……”说着说着,声音渐低,久久无语,他嘴角边却泛起一抹微笑,千年岁月,他脸上的肌肤苍老如枯木,但这一缕笑,却如十七八岁的少年。

这世间,最说不清的就是男女间的事,爱恨情仇,从来也没个界限。顾惜惜一怒把樟古佬压了上千年,这千年的仇,千年的怨,该有多深?可看樟古佬这个样子,这仇真的就有那么深吗?假如顾惜惜到今天还活着,站到樟古佬面前来,抿嘴一笑,莫说一笑泯恩仇,只怕樟古佬魂都没了。

唉,男女啊,世间无非男女,世间事,无非男女之事,正是这男女之间的恩怨纠葛,才有了这纷繁精彩的人间。

“刚刚说到哪儿了?”樟古佬仿佛突然醒过神来,“哦,她叫惜惜,可惜寿年不长,娘胎里先天带了个病,十七岁就死了。葬在老家西岳峰北三百里的浣花城,城外有惜惜祠、惜惜墓,她老爹有大恩于当地百姓,所以传了下来。三十多年前这里斩了个蛇妖,蛇妖的灵体告诉我,他去过惜惜墓,墓与祠都在,香火颇盛。”

墓在又如何?难道要吴不赊替他挖坟鞭尸?不过看了樟古佬方才的情形,这话在吴不赊心里转了一圈,立刻又缩了回去。

樟古佬道:“木灵儿,老夫助你成体,送你出去,你带老夫一节灵骨,到浣花城找到惜惜墓,钻进墓中,把老夫灵骨放在惜惜身边。”

这就是千年之仇吗?吴不赊打了个寒战,暗暗庆幸方才掘坟鞭尸的话没说出口,否则这会儿自己只怕尸骨无存了。

这时樟古佬两眼忽地暴出精光,狠狠盯着吴不赊,其光之盛,有若实质,便如两柄利剑。他厉声道:“惜惜下葬时,口中含了保颜珠,尸身千年不坏,芳颜永存。你小子若见色起意,意图不轨,老夫誓将你挫骨扬灰,让你永世不得轮回。”

吴不赊吓一哆嗦,慌忙赌咒发誓:“小子绝对不敢乱来,绝对不敢乱来!一定以至诚之心,三跪九叩,安放祖爷爷灵骨后,即便退出,并大修惜惜小姐坟墓。”

他说得诚恳,樟古佬眼光慢慢淡了下去,点了点头,道:“老夫且信了你。”声音忽又拔高,“老夫三魂被封,雷火一起,自然三魂俱灭,但老夫从七魄中分出一魄,千年修炼,已可离体,魄不藏灵,但可持咒,你且发个血咒来。”

第六十九章 黑砖

吴不赊脚前地底突地钻出一物,是一节暗青色的木头,五六寸长,二指宽。青木上坐着一个小人,有拇指大小,腰间系一个大红肚兜,粉藕圆臂,看着吴不赊,嘻嘻一笑,十分可爱。吴不赊知道这小人便是樟古佬七魄中分出的一魄修成,不能真个当小人看,自是一脸恭敬,心下却越发佩服:“三魂七魄从来一体,这老儿灵窍被封,魂动不得,却能分出一魄,另成精怪,真真不可思议。”

人身三魂七魄,魂守七窍,随形变化,本体长什么样,三魂就长什么样。民间常有言,看见某某人的魂了。为什么看见魂就知道是某某人了?就因为魂与本相是一模一样的。魄藏三焦,随气盛衰,上焦色红,中焦色青,下焦色暗。这小人肚系红兜,该是上焦一气所化,魄为气,不随本相走,只看气之强弱。气盛,则魄强;气衰,则魄弱;断了气,魄先散,魂后散,三魂七魄一失,人也就死了。若三魂失了一魂,只是精神恍惚;若七魄灭了一魄,那就是大病,灭了两魄,便是病入膏肓。

魂在七窍,离体极易,魄在三焦,要离体,必走七窍。樟古佬七窍被雷火符所封,上焦之魄竟仍可离窍而出,实实不可思议。七窍都被封了,要出来,总得要有个口子啊,吴不赊惊服的,就在这里。

樟古佬道:“木灵儿,你咬破指头,弹血为誓,若敢有半点儿辱及惜惜处,全身精血枯干,三魂齐灭。”

何为气?气就是精血,魄为气精,所以魄对气机的感应最为灵敏。吴不赊以血发誓,樟古佬的精魄得了他精血,算是认了门。他若有异动,樟古佬精魄便能循着他的气血找上他。除非他精血枯干,或者全身精血尽数换过,否则不死不休,天上地下,无处可逃,当真比狗宝的追踪术还要强上十倍。

吴不赊慌忙咬破指头,弹了一滴血。他这会儿本体已灭,每滴血都是精华,实在舍不得。可不舍不行啊,敢说一个不字,那就不是弹一滴血,估计是大出血,甚至是血本无归了,这生意不做也得做。

血弹出,樟古佬精魄一吸,血入嘴中,他嘻嘻一笑:“嘿嘿,我认识你了,你要不跟我玩,我可会去找你。”

“跟你玩,跟你玩!”吴不赊吓一大跳,慌忙举手发誓,“本人木灵儿,诚心起誓,奉祖爷爷灵骨入顾惜惜墓,若敢有半点儿不诚之心,让全身精血枯干。”

“很好。”樟古佬呵呵一笑,那节青木和小人一闪不见。樟古佬道:“老夫刚才带你过来,把过你的脉,你本体虽灭,但精血大部得存,且颇为强劲,要重练本体,并不太难。只不过气血倒灌时,经络鼓胀,有点儿难受,你咬牙忍着,不去管它,慢慢自消。”

他话中的意思,似乎是要给吴不赊灌输灵力,世上竟有这般好事,吴不赊犹是不敢相信,道:“祖爷爷是要给小子灌输灵力吗?”

“是。”樟古佬点头,“你我同类,灵力灌输不是太难,这也是老夫苦等千年的原因。只不过老夫的大部分灵力都是吸自谷中被戮的妖类,吸过来后强行融合的,进你体内后只怕有些不太安分,不过不要怕,忍忍就好了,翻不了天。”

“我说他这么强悍的灵力是怎么来的,原来是强行吸取其他妖类的灵力。”吴不赊明白了,戮妖谷戮的妖多,被戮的妖类灭灵时,樟古佬便躲在一边偷偷吸取灵力,所以他这一身灵力才如此强大。

“爷爷放心,不论有什么苦楚,小子必定咬牙忍受,绝不会给爷爷添麻烦就是。”

“好,你五心着地,老夫这便灌输灵力给你。”

吴不赊照着樟古佬的指点,双脚双手化为树根深入地底,腰弯下,头顶生出一角,也扎入地底,双手手心,双脚脚心,加头顶顶心,是为五心。

灵力有一个灵字,其实无灵,只是一股气,在不同的身体之间转换,颇为凶险,无论是强行吸收,还是主动灌输,若不得法,便如大河倒灌,有死无生。当日黑七偷木灵儿内丹,先要在吴不赊体内把丹火化掉才敢吸取,便是此理。樟古佬只说灵力灌输,却没说法子,也不知行不行得通,吴不赊心下忐忑,可不敢拒绝,把眼一闭,权当自己先前被砍头时就死了,再死一次也无所谓。

“抱元守一,丹运阴阳,灵力入体,若胀时,微以一点意念,河车搬运,化入气海,到一丹明净,海中日出,本体自成,可记住了?”

“小子记住了。”

声落,吴不赊只觉五心中同时有灵力进入,仿佛开了五个口子,溪水潺潺,汩汩流入,其势轻柔,并不像吴不赊想象的,洪流陡发,狂灌进来,可见樟古佬颇有经验,也不是个急躁的性子。

吴不赊大喜,不去管流入的灵力,只是抱元守一,意守丹田,流入的灵力越来越多,丹田渐渐充盈,鼓胀如球,热如火炼。吴不赊学有正宗的追风门心法,不急不慌,若守若忘,直到腹中越来越热,隐有骚动之象,始才微运意念,河车搬运,热流分出,行一周天,流入气海,循环一成,后面的自然跟随,在体内形成一个阴阳鱼,游走不绝,进入体内的灵力,尽数化入气海,先前燥热亦息。

少时,腹中复热,越来越热,热到极处,气海中忽地一亮,似午夜的一点灯火,火光渐亮,越来越亮,也逐渐放大,幻成一个火球,充盈腹中。火球越来越热,也越来越大,又不知过了多久,火球忽地一炸,气海一暗,只余一点亮光,这点亮光越来越亮,却是一颗内丹,色作暗红,大小如拳。

吴不赊耳中传来樟古佬的声音:“丹运三十六周天,虚丹变实丹,实体乃成。”

炼丹、化丹,《追风经》上有详细记载,其实不需樟古佬指点。吴不赊惊讶的是,他体内成丹,樟古佬如何立马就知道了,不过随即便想明白了,樟古佬既给他输入灵力,气脉相接,他体内的一切变化自然都瞒不过樟古佬。

《追风经》上的说法,虚丹成时,最好将养百日,虚火去尽,始才运转周天,则丹体结实,又不会有燥热之害,但樟古佬既然催促,吴不赊可不敢拖延,就他本心而论,也等不了一百天。他立即以意运丹,周天运转,转一周天,那丹便亮一分,十余周天后,那丹有若实质,也越来越亮,三十六周天后,虚实相生,吴不赊一声长啸,化出本体,却是吴不赊的形象。

木灵儿长得俊,不过若是木灵儿的相貌,颜如雪、叶轻红几个肯定不会让他上床,还是自己的本相靠得住些。不过吴不赊是白担心了,本体一成,略一运气,体内灵力充沛至极,与先前比,强了一倍不止。先前只能是吴不赊一个相貌,那是功力不够,关窍未开,此时打开关窍,已可任意变化,不但可随时变成木灵儿、木长生、黑七,甚至可男变女,人变兽,肉变石。一颗金丹,滴溜溜地圆转如意,任意变化。

不但变化随心,摄风之力亦是大增,微运摄风术,风虎现身,有若实质,真若一头吊睛白额猛虎,咆哮若雷,往前一扑,竟响起炸雷之声。风虎这一扑,已有追风门绝学风雷箭的神力在内,虽距风雷劫火的无上境界仍有差距,但假以时日,练成风雷劫火想来也不太难。

吴不赊欣喜欲狂,眼见樟古佬在一边笑眯眯地看着,他“扑通”拜倒:“小子多谢爷爷助力之恩!”

樟古佬呵呵而笑:“起来,起来!你小子不但是人、兽、木三体三相,还学过玄门正宗心法,真是大出老夫意料之外。”

他这一说,吴不赊倒有些担心了,他不是纯粹的木精木灵儿,尤其还是玄门正宗的弟子,与樟古佬这个木精是天生的对头,樟古佬不知会有什么想法。还好,樟古佬虽彻底摸清了他的底子,却似乎并不在意,捋着胡子道:“不错,不错。你打的是玄门正宗的底子,难怪能轻松吸收灵力,既不浪费,也不难受。”

吴不赊这才记起樟古佬说过灵力灌入时会比较难受,自己却没有半点儿难受的感觉,只觉得十分畅快,原来是玄门正宗的底子打得好。他好久没想起追风子了,这时倒念师父的好。其实他错了,与其谢追风子,不如谢黑七。黑七当日化丹,已把他的经络梳过一遍,所以今日才不难受,和玄门正宗的心法可没什么关系。不过樟古佬既不知道这些,而吴不赊这中途出师的半桶水更全然不知。

吴不赊体内灵力充盈,心绪激动,道:“祖爷爷,请把灵骨给我,我即刻赶去浣花城,将祖爷爷灵骨与惜惜小姐合葬。”

“不急,不急。”樟古佬却连连摇头,见吴不赊一脸疑惑,他解释道,“西岳府开府时,在戮妖谷四方八壁设有四剑八雷,组成阵势。戮妖谷其形如斗,又极利于阵法发挥,你现在功力虽然不错,可若硬冲出去,便不死也要受重创。”

吴不赊吃了一惊:“这戮妖谷里还布有这么歹毒的阵法,西岳府吃饱了没事做啊,都没了命,还怕妖类造反?”

樟古佬摇头:“你想得简单了,西岳府布下阵法,一是戮妖时防妖类同党劫夺;二来,有些妖类即便掉了头,也不一定会死,隐身谷中,修成元气,又可出而为祸。像老夫就吸了数十个灵光不散的妖类的灵气,若老夫不吸,他们很有可能再次成精。不过有了四剑八雷,即便重新成精,只要一露头,妖光一现,撞上四面四剑、八方八雷,也是有死无生。”

他这一说吴不赊明白了,也是,吴不赊自己不就是典型的例子吗?天下万物,各具其能,可不是一刀就可斩尽天下的。

“那我怎么出去啊?”吴不赊想了想,道,“我不声张,悄悄从谷口地底下钻出去行不行?”

“不可能。”樟古佬摇头,“四剑悬于四壁,八雷布于八方,整个戮妖谷,俱在四剑八雷监控之下,你一近谷口,雷符便会发觉。除非你身上没有妖气,否则只要靠近谷口十丈,雷符便觉,雷符一动,八雷迅发,四剑齐至,你是有死无生。”

“我从地底十丈下钻过去也不行?”吴不赊真是有些不服气,“就算他能发觉,我藏身地底下,泥土挡着,四剑八雷也伤不了我啊。”

“年轻人啊。”樟古佬呵呵一笑,“年轻人不吃苦头不得到老,那雷岂是如此简单?上有轰天雷,下有沉底雷,雷符一动,天地交轰,泥土怎么挡得住?你也太天真了,除非你是藏身坚石巨岩之中,不过岩石你该钻不动吧?”

吴不赊一时涨红了脸,涩涩地道:“那爷爷有什么办法避开那四剑八雷吗?”

“避是避不开的。”樟古佬凝神想了想,道,“但老夫有个硬碰硬的笨办法。老夫七窍被封,一现身,七符发火,虽然灵根浸足了油,也不可能将老夫瞬间焚化,只要有一息的工夫,老夫就可裹着你将你送出去,四剑八雷再强,用在老夫身上也是白搭。”

吴不赊惊道:“可雷符一动,灵根被焚,爷爷岂非身灭灵消?”

樟古佬呵呵而笑:“我在这山峰下压了千年,实在是憋得很了,只是想再见惜惜一面,否则早就不顾一切冲出去了。惜惜绝代红颜,也要香消玉殒,生生死死,有何惧哉!况且,我有一魄随灵骨伴在惜惜身边,还留着这边的残躯做什么?”

说到这里,他白须飞扬,颇有几分慷慨之气。顿了一顿,他又道:“灵根上七火齐发,四剑八雷又八方齐至,到底撑不撑得住,老夫心中也没底儿。万一雷火一起,老夫一口气竟然提不起来,无法送你出去,那就万事休矣,所以还是稳一点儿好。稍待几日,遇大雨天,天雷骤发之时,雷符震动,感应之力便要低了许多,那时老夫突然发动,必可出其不意。”

天雷交轰,雷符震动,到樟古佬真个发动时,雷符便会有刹那的错觉,会以为是天雷引发的,樟古佬便有了刹那的可趁之机。吴不赊明白了他的打算,暗暗点头:“果然是千年老精怪,算盘打得滴水不漏。”

樟古佬道:“你安心静待几天,勤加修炼。老夫为你梳理经络,于你只有好处,没有坏处。”

什么叫只有好处没有坏处?有这样的高手帮着梳理经络,那是天大的好事,吴不赊虽是中途出身的半桶水,却也知道。各门各派,唯有撑门面的大弟子,师父才会帮着调理气机,其他弟子,想都不要想,因为那是颇耗灵力的事。唯有樟古佬,反正只要一动就会雷火灭灵的,灵力留着也是浪费,所以才先为吴不赊灌灵力,后帮他梳经络。

随后数日,吴不赊每日苦练。他功力大进,等闲十天半个月不吃不喝也无所谓,樟古佬也没打算弄个桃儿、杏儿的给他吃吃,至于野鸡、野兔就更不要想了。

樟古佬本是树精,未成人身就被压在了山下,人类那种吃鸡吃肉的毛病还没学会,先要抓,后要杀,去毛、开膛还不够,烧烤煎炸花样繁多,然后还要油盐酱醋,烦都烦死了。树多好啊,上面张开万臂,采日月之精,清风佐餐,露水润喉,下面根须盘结,吸大地之灵气,蚯蚓松土,啊,还有老鼠……

吴不赊每日练功,樟古佬便以一股灵力随他经络运转,替他梳通经络,增长气血。这就好比一个千金的小买卖,却得到了一个十万金大铺子的支持,生意成倍地红火起来。虽然大铺子的资金最终会撤走,可借着这股大资金,小铺子的实力已获得了质的飞跃。

吴不赊也不知过了几天,只觉功力每日都有进益。先是扎扎实实地练出了风雷箭,这风雷箭一扑,万斤的巨岩轰然炸裂,而在此前,别说让岩石炸裂,这么大的石头,便想推动也做不到。又过几日,风中出火,其火先红后青,风虎现形,呈现在眼前的,便是一只火虎,外围一圈淡红色火焰,往里去,颜色渐白,到腰腹处,便是一团白光,立身风虎三丈外,便觉炽热灼人,所过处,热浪滚滚,万物焦燎,同样往岩石上一扑,风雷箭只是把岩石炸裂,这风虎却是把岩石烧化,顷刻之间,万斤巨岩化为石灰粉。

《追风经》上记载,风雷劫火一发,销铁融金,无物不化。吴不赊试了一下,盏茶时分,可化去一把钢刀,与铁匠的化铁炉有得一比,但相当耗力,且前面的化得快,后面的化得慢,最后剩下一团铁核,得连续催气才能化完。把一把刀彻底化完,自己也要喘上一会儿,吴不赊知道,风雷劫火已基本练成,只是功力不纯而已,此后慢慢打磨,由粗入细,终有大成之日。即便现在这样,也已经非常骇人,钢刀碰着也化,以之打人,将会如何?

追风门以风雷劫火渡劫,确是有它的道理,平日打斗,哪用得着风雷劫火,便如弹弓打鸟,人家用泥丸你用金弹子,便打下鸟来,划得来吗?

即便是风雷箭,等闲都用不上,吴不赊试了一下,一次最多连放七箭,真气便接不上了。莫要小看这七箭,天底下有几人接得了一箭呢?即便是樟古佬,看了风雷箭的威力,也道最多接得三箭,第四箭若硬接,也会受伤,而像樟古佬这样的人,搜遍天下能有几个?天地之大,不敢说一个没有,但反正吴不赊是不知道哪儿还有。

“追风门能在玄门正宗中站到一席之地,也确实有点儿真功夫。”看吴不赊演示风雷箭,樟古佬点头赞叹,“不过平日相斗,用风雷箭有点儿牛刀杀鸡的味道,老夫这里有一物,倒有些意思,平日用起来或许更加顺手。”

樟古佬是何等样人,他说有些意思,那意思可就大发了。吴不赊眼光大亮,道:“祖爷爷看得入眼,必非凡品,却不知是什么宝贝?”

樟古佬笑道:“这东西你看了,一定大失所望。”伸手去地底一探,掏出一物,黑巴巴的,模样像块缩小了的城砖,五六寸长,高与宽都是两三寸左右,却又不正,头有些大,尾有些小,腰还有些歪,还疙疙瘩瘩地生着几个砖麻子、砖豆子。说白了,这就是一块砖,而且是残次品,同样的物事,吴不赊家的茅厕板下有半块。

樟古佬掏块茅厕砖来开玩笑?当然不可能,吴不赊左看右看看不出名堂,试探着道:“祖爷爷,这到底是何宝贝啊。”

“看不出来吧?”樟古佬得意大笑,竟然很有点儿老顽童的味道,“这就是一块砖,也没有名字,就叫黑砖。我也不记岁月,反正是早年间的事,戮妖谷中斩了个小妖,名叫什么黑砖大王的,随身带了这么一块砖。你知道的,一般妖类问斩之前,身上的好东西都被搜去了的,不会有什么宝贝留在戮妖谷里,但这块黑砖品相实在太差,竟是没人看得上眼。”

樟古佬说着又笑,吴不赊看一眼那黑砖,也不由得摇头。

西岳府神官拿了妖类,肯定要搜一遍,银环女没搜吴不赊,是看在他那份痴情上面,若换了其他人监斩,吹牛袋、百威鼓什么的,都会搜走,不过身上若揣着这么块黑砖,估计还真没人会看得上眼。

“这黑砖到底有何奇处呢?”吴不赊左看右看,实在看不出名堂来。

樟古佬一笑:“你接过去就知道了。”说着话,便把黑砖抛了过来。吴不赊伸手接着,忽觉手上一沉,那黑砖竟是重得不可思议,慌忙间,他另一只手也伸出来,双手用力,却仍然没能接住,急松手时,左手指尖仍被压了一下,“呀”的一声叫,指尖已是通红了,再看那砖,黑乎乎地趴在地下。樟古佬哈哈大笑起来:“现在明白了吧?”

看那砖的大小,哪怕就是用金子铸成,最多也不超过十斤,可吴不赊敢打赌,这砖绝对不会轻于五百斤。樟古佬一笑,他明白了,这黑砖奇就奇在它的重量上。

“这黑砖到底是什么鬼东西铸成的?怎么就这么重?”他甩着手骂,指尖回过了血,生生作痛呢。

“我也不知道。”樟古佬笑,“这黑砖奇就奇在它的重量。当年那小妖放黑砖打人,不知道有多少人上过当,被这黑砖打得头破血流。”

一块黑乎乎的砖,外形既丑又怪,块头也不大,自然不会有人放在眼里,看着砖打来,估计就是顺手一拨,还不会用全力。拨开一只撞来的苍蝇,谁会用全力啊,结果一挨手,不是苍蝇,是头大象,吃苦头就理所当然了。

这种阴人的勾当,吴不赊最喜欢了,黑砖在他眼里顿时就放起光来。左看右看,黑砖上好像还有字,蹲下来看,却是一首打油诗:十年铸一砖,拙憨未曾试,今且把示君,谁有不平事。

吴不赊大笑:“好,好,好!”越发爱了,伸双手托将起来,掂量了掂量,五六百斤上下,若掷将出去,比重型投石机的威力只怕还要大上三分。他随即又愁眉苦脸了,这么重,托着已经费老力了,哪还能掷出去打人,黑砖掷不出,怎么能黑着人?

樟古佬明白他的心思,笑道:“这砖不是你那么拿的,另有一个拿法。老夫看这砖有趣,那黑砖大王灵光散前,倒是问出了口诀。”当即便传了吴不赊。

吴不赊左手捏诀,依诀念了一遍,那砖立时变得轻飘飘的,不过五六斤上下,随手打出,轰的一声,那砖深深砸进了洞壁里,洞壁震动,泥土簌簌而下。不知情的,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种震动会是这一块小小黑砖砸出来的。口诀有放有收,吴不赊捏诀一引,黑砖自己又飞了回来,有了口诀,一放一收,并不费什么力道。这个若用来打人,威力或许不如风雷箭,却是经济实用得多。吴不赊收了砖,躬身道谢:“多谢祖爷爷赐此宝物。”

樟古佬呵呵一笑:“不用谢。泥土潮湿,今夜该是有雨,便在今夜,送你出去。”

吴不赊躬身应了。

傍黑时分,果然大雨倾盆,电闪雷鸣。樟古佬将灵骨取出,用玉匣盛了,交给吴不赊。吴不赊小心翼翼收入百草囊中。从上次在雪灵国被驼玉儿追杀,脱了衣服没拿吹牛袋在手吃了一回苦头后,吴不赊就学了乖,所有重要物事,如吹牛袋、百威鼓、狗宝等,尽数收在百草囊中。百草囊是随丹走的,像这次,即便本体灭了,百草囊也随丹得存,宝物也就不会失落。

樟古佬道:“盘膝静坐,抱元守一,不要怕,也一切不要操心。”

吴不赊依言照做。樟古佬伸出一只手按在吴不赊头顶上,灵力注入,不是随脉而走,而是如一个气囊般裹住他全身。吴不赊知道,樟古佬是要以千年苦修得来的浑厚灵力替他硬抗四剑八雷的轰击。他虽对樟古佬信得过,也有两分担心,微微凝住了神。樟古佬灵力直入他体内,气机连着的,他气机微有异样,樟古佬立时发觉,哼了一声:“信不过老夫吗?”

吴不赊刚要抱歉,耳中蓦地传来一声低喝:“凝神定意,走!”

吴不赊闻声神意急凝,只觉身子重重一震,便如抛石机打出的石弹,从地底飞射出去,霎时间便破土而出。

气机相连,樟古佬固然能感应到吴不赊的一切,吴不赊也同样知道樟古佬身上的变化。樟古佬一发劲,身上忽地发火,七道雷符燃起七道雷火,正烧着他的七窍,而谷中四剑、八雷亦受震动,虽是迟了一刹那,但吴不赊身子一出谷,四剑八雷也同时发动。四柄古剑,杀气腾腾,闪电般射至,齐斩在樟古佬身上,紧随着便是八道雷符,如电裂长空,轰然齐至,八面狂轰。

樟古佬先已被雷火灼着七窍,再被四剑一斩、八雷一轰,身子瞬间寸寸碎裂,只余一个虚影,却是他的灵体。如此三下强击,他的灵光尤自不散,也真是强悍到了极点。只听他一声长啸,声震山岳,灵体一缩,猛然炸裂,其声之烈,有若天雷,炸裂迸出的白光,将整个戮妖谷照得一片通亮。

他本体已经碎裂,这一炸,灵体也彻底毁灭,当真惊天动地,而这一炸的力量,更不知用什么形容。吴不赊被樟古佬的灵力裹着,这一炸,把他疾射出去,竟如一颗流星般,把他一射千里。当然,也正是因为他被灵力裹着,自己又凝着气,身子轻了,才能射这么远,若是一百多斤的一团死肉,那是不行的。

樟古佬在山峰下一压千年,最后这一炸,把千年憋闷之气出得干干净净,而以这种强烈至极的爆炸,也可以把吴不赊有多远送多远。樟古佬自认为设想周全,但他却忘了一件事,他灵力与吴不赊是连着的,灵力这一炸,吴不赊也受到了波及,巨大的灵力轰然冲入体内,吴不赊只觉脑中一晕,再不知天光天暗。

不知过了多久,吴不赊醒转过来,脑子里乱糟糟的,好像有几百只马蜂在嗡嗡乱叫,无数的记忆、无数的念头,潮水般涌来,只一刹那,吴不赊的脑袋就有一种要炸裂的感觉。他狂叫一声,抱着脑袋乱叫乱跳,忽地一头撞在一棵大树上,脑袋微微一晕,起了个意念,身化为树,双脚化根,深深扎入地底,深深地呼吸,脑子里还是乱七八糟的。他不去想,不去管,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谁,也不去管这个问题,只是看着日升日落,感觉着一呼一吸,慢慢的,意念中只有呼吸,再无其他。心息相依,大定真空。

吴不赊当日逆夺黑七内丹,便有了木灵儿、木长生、黑七加上自己的四个记忆,好在内丹是化在他体内,性自本源,最终占得优势,稍一凝神就知道自己是谁。而这一次,钻进他脑中的记忆却不只三个,樟古佬在戮妖谷吸取妖灵,仗着自己强悍的功力,都是强行压服,可不像黑七那样慢慢化丹,他灵光不灭,其他妖灵的记忆便不敢作乱,可刚才一炸,樟古佬灵体俱灭。这下好了,好比一个大强盗头子领着一帮大盗来吴不赊的地盘上作客,本来大头子和吴不赊关系好,作客嘛,鸡鸭鱼肉流水席,放肚儿吃,吃好了,喝爽了,你好、我好、大家好,但好死不死的,大头子突然死了。蛇无头不行,一伙盗匪争做首领,你一言我一语,你有你的主意,我有我的想法,便全然乱了套。本来还有吴不赊这个主人,客人再乱,只要主人强势,大门一关,刀子一摆,你们慢慢争,但不许在我屋里捣乱,那也行,再乱也翻不了天。可问题是樟古佬炸灵那一下,冲力实在太强,吴不赊一下子被冲昏了头。就好比那些脑袋受撞击暂时失忆的人一样,他主体的思想昏睡了,无法出来压制其他想法。

这下热闹了,强盗头子死了,主人还失了踪,那还有不乱的?可以说,在吴不赊这个主人现身之前,这乱局一直会持续下去。

幸运的是,吴不赊最初学的是玄门正宗的心法,玄门正宗把脑袋里纷乱的念头统称为心魔。对付心魔,玄门正宗自有一套法子,最有效的对策就是不理不睬,只守着呼吸,见怪不怪,其怪自败。若不是有这个心法,而是跟着各种念头乱想,无所适从之下,到最后必得疯癫之症,变成一个疯子。

不知过了多久,吴不赊脑中纷繁的意念终于安静了下去,头脑清明,他不知道自己是谁,也不敢去想,一想就乱,就头痛。他干脆什么都不想,呼吸着清风明月,只当自己天生就是一棵树,简单地逍遥着,也简单地快乐着。

这一天,树下来了个人,一个老者,大约五十来岁年纪,穿戴还行,看模样也还富态,可却愁眉苦脸的,唉声叹气地在树下坐了半天,最后搬了两块石头垒着,解下腰带系在树杈上,脖子套进去,脚一蹬,身子就这么挂在树上了。

吴不赊脑子里无思无想,把老者当一只蚂蚁,但老者这一挂,吴不赊心思动了:“咦,这人要上吊。”下意识地,他一缩手,那树杈“嗖”一下缩了回去,老者“扑通”一声摔在了地下。

老者闭目待死,没成想摔了下来。他爬起来看看腰带,没断,再看看树杈,也好好地伸在那儿。怎么就掉下来了呢?老者想不明白,这会儿倒是学了个乖,脖子挂上去之前,先用手扯了两下。结实着呢,才又把脖子挂上去。

看老者扯绳子,吴不赊心念一动,使个玄法。

“扑通”一声,老者又摔了下去,又是一个四脚朝天。老者莫名其妙,睁开眼,先看看树——好好的!再一看腰带,明白了,腰带断了。老者不死心,把腰带打个结,再次挂了上去。吴不赊用老法子,又把老者的腰带弄断。老者几乎要哭了,却是个毛驴性子,犟着呢,再打一个结,再挂,当然也是再断。老者终于愤怒了,破口大骂卖腰带的,边骂,边把腰带打结,再挂,几个结打下来,那腰带早已短得不能再短了。悲愤啊,老者一屁股坐在地下,仰头就叫起来:“老天爷,你不让我活,还不让我死啊?我姜连枝是招你了还是惹你了啊?”

“他叫姜连枝。”吴不赊救那老者一命,于他本身却受益匪浅,他发现只要本体强势一些,那些繁杂意念的干扰就弱了很多。大喜过望,他使一个分枝法,树不动,变出个人来,货郎打扮,长相却是木灵儿。

吴不赊手里托一根腰带,从林子里转出来,嘴中便喊:“卖腰带,卖腰带,我的腰带好啊!系了我的腰带,夏天不流汗,冬天不进风,男人系了腰板更直,女人系了裤腰更紧,说不尽的好处……”装作才看见姜连枝的样子,便叫,“这位老丈,可要买腰带?”

可不是要买腰带嘛,姜连枝擦一把眼泪鼻涕,点头道:“小哥,你这腰带多少钱,我买了。”

要买就好,吴不赊道:“我这腰带啊,非比寻常,它有个名字,叫做解烦带。”

姜连枝急于求死,却懒得听他说,道:“十文钱够不够,要不十五文?腰带给我,你且到前面吆喝去吧。”

吴不赊脑袋乱摇:“不急,不急!我这腰带,来历颇大,不说清楚,这生意咱们做不成。”

“你这小哥!”姜连枝无可奈何,好吧,死前先歇口气,道,“那你倒说说,有什么来历,说是什么解烦带,怎么个解烦法儿?”

“哎,这就对了,心急吃不了热豆腐,情急解不开裤腰带。”吴不赊一拍巴掌,搬个石头在姜连枝面前坐了,道,“说起这解烦带啊,有来历。人生一世,赤条条来,却不能赤条条去,上有父母高堂,下有娇妻幼子,左有亲朋,右有邻舍,一二知己,三五仇人,七八间屋,十来亩地。会做的,或许还有上百的金,成千的银,这牵牵绊绊、七七八八,哪里能够说去就去了,那一口气啊,难得咽下去呢。”

“说得是呢。”姜连枝听了这话,引发心思,却就垂泪,“谁家没有父母妻儿,谁又没个牵挂,也是没奈何吧,要不谁会走这条路!”

“这就是了。”吴不赊击掌,“我这解烦带,解得生前之烦,也解得身后之烦,但是呢,也不是什么烦恼都解得的。先要问清楚了,你老丈有什么烦恼,你的烦恼,解烦带解得,然后你又出得起价,咱们这生意才做得成。若是你老的烦恼解不得,价再高,咱这生意也做不成,生意人就讲究个诚信是不是,砸牌子的买卖,我木佳木是绝对不做的。不讲诚信,那不是佳木,那是烂木,木烂木,那多难听啊!”

“小哥说得是,小哥说得是。”姜连枝连连点头。

鱼儿咬钩,吴不赊心下暗喜,道:“却不知老丈有何烦难,先说来听听,若解烦带解得时,还请老丈做成我这桩生意。”

“说起我这事啊,唉……”

姜连枝就是前面牛邑镇上人,开了家商铺,主要做兽人的买卖。

说到做兽人的买卖,吴不赊可就好奇起来,一问才知道,这里是山阴国牛邑镇。山阴是一个小山国,夹在赵、燕、尸莲三国之间,五六座城池,百余万人口。这样的小国,放在尸莲国这样的庞然大物眼里,不过就是一盘凉菜的料,但山阴立国竟已有三百多年,就是说,这盘凉菜尸莲国啃了三百多年还没啃完。原因有两个,一是山阴国多山,多险要之地,尸莲国若入侵,山阴国城门一关,依险而守,包子虽小,石头的馅,啃不下。二是背后有赵国、燕国支持。山阴国不偏不倚,既不是赵的属国也不是燕的属国,可两国还不能给他脸色看。没办法,山阴连绵的群山同时屏障着两国北部的边境,山阴若亡,兽人骑兵翻过山来,燕、赵都要头痛至极。对两国来说,山阴至少都值十万大军。

牛邑镇紧挨着尸莲国,一般来说,边境城镇都是荒凉穷困的,时不时蹿起的战火不允许经济的发展,可牛邑偏生颇为繁华,原因就在姜连枝这些行商身上。兽人多牛马、香料、药材、砂金,缺茶、盐、铁、丝绸、瓷器,其中缺得最厉害的是茶与铁。兽人的战马到了人类的国家也是身价百倍,有需要,也就有市场。行商从人类国度带了茶、盐、瓷器过去,带战马、砂金、药材回来,一趟少说也是三五倍的利。有了经济来往,有了行商穿梭,牛邑也就发展起来了。

姜连枝的铺子是祖传老店,这次押上店铺筹了一批货,准备卖了之后给儿子娶媳妇。不料想却被飞虎帮给扣了,索要十万两银子的赎金。这批货几乎就是姜连枝全部的家当,却也不值十万两白银。走投无路,姜连枝只好找个歪脖树上吊。

吴不赊全明白了,咂咂嘴,道:“这生意我做了。不过,这腰带的用法非同寻常……”

姜连枝大喜过望,到了这一刻,死马也只好当活马来医了,他“扑通”一声跪了下来:“木大哥……”

吴不赊一把扶住他:“你且起来,若是我的解烦带解了你的烦恼,这笔生意就做了,一两银子一条,你可不许赖账……”

姜连枝心道:“我的祖爷爷,若是解了我的烦恼,一百两银子我也愿意买。”他忙开口应道:“那是,那是!”他这会儿也是急昏了头了,也不管吴不赊是不是在骗他,起身径直头前带路。

二人来到一山坡,只见一个偌大的商队被一伙兽人围着。一干行商见只是他们两个,绝望的神色又加重了几分。

吴不赊倒乐了,上前去打个招呼:“哥们儿,来了啊。”

众盗匪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和谁说话呢?好像没人认识你啊?一个盗匪越众而出,喝道:“咄!飞虎夜叉大王在此,识相的赶紧送来银钱,不然刀枪齐下,身首两处,可就悔之晚矣。”

吴不赊呵呵一笑:“原来是飞虎夜叉大王,却不知哪位是大王?”其实他早就看出来了,一贼立在路中,左手叉腰,右手执刀,巨眼环口,身高臂长,外加两粒爆门牙,看身材,门板料,看卖相,门神像,是个有力的。吴不赊却在心里叹气,不好玩啊不好玩,明摆着,这什么飞虎夜叉,明摆着就是个夯货,身高力大,却也只是如此而已,没什么真本事,全用不着吴不赊自己出手。

“这位便是我家大王。”那盗匪却还得意洋洋地介绍了。

飞虎夜叉瞪着眼一声喝:“咄,哪家的俊哥儿,叫你家大人出来与本王说话,若是相熟的,也有三分情面。”

还是个有情有义的强盗呢,吴不赊呵呵一笑,也不搭话,背后一只手出来,握着黑砖,一砖飞出,正砸在飞虎夜叉脑门上。只见他仰天往下一倒,抽抽两下,就不动了。

这一下,可就热闹了。盗匪全乱了,众行商却全都呆了,乐的只有吴不赊。

这种效果,就是护送商队的镖师们也有些难以相信,见贼首死了,镖师们底气也就上来了,迎着众贼就冲了过去。一番激战,贼众四散奔逃。

商队安全了,便上路前行。在路非止一日,这日出了山口,眼前陡然一阔,无边无际的大草原,直到天际,天苍苍,野茫茫,风吹草低见牛羊,偶尔还有光屁股,男女偷欢的!这便是天马原了,天马族世居于此,已历千载。

尸莲国是由大小不等的部族组成,东部天马原的天马族,是尸莲国一个极其重要的组成部分。天马族最盛时,有族众数百万,五个分支各有英杰强兵,称雄一时,但天马族有一个特性,性子烈,爱打架,慢慢就衰落下去,到今天,天马族部众已不到百万,散落于天马原各处。天马原也不再属于天马族独有,很多肥美的草场被更强盛的部族夺了去,天马族反而穷困潦倒。

牛邑正对着天马原,姜连枝等行商主要就是和天马族交易。天马族虽穷,但在天马原上,再穷的人也有几匹马、几十头牛羊。几匹马加几十头牛羊,若是卖到人界,可是一笔不小的财产呢。可问题是,天马原上别的没有,牛羊遍地,不值钱,几十头牛羊看似多,其实只是勉强能果腹。天马族不像人类吃粮食,他们吃的就是牛羊。

行商看中的就是这里面的商机,这里牛马不值钱,人类世界丝绸、瓷器不值钱,两下交换,都觉得占了便宜,皆大欢喜。

进了天马原,吴不赊随姜连枝去正北的花马镇。

商队入了天马原,基本上就安全了。其实那些盗匪对行商从来都不会赶尽杀绝,行商给天马原带来的是急需的物资,给盗匪带去的是年年不断的买路钱。对给自己送好处的人,没有谁会傻到对他们下重手的,本来就是心照不宣的潜规矩,可惜碰上吴不赊,竟然把一路的盗匪扫平了。盗匪固然切齿痛恨,就是牛邑镇的镖师们只怕也在暗里骂娘,没了盗匪,还要镖师干什么?这不是砸大家饭碗吗?

花马镇名为镇,其实远不如牛邑镇,占的地盘不小,却没什么规范,东几座屋子,西几座屋子,而且大抵破败,看得过眼的房子极少,好在酒店客栈不少,倒不愁没有喝酒的地方。

这天晚间,吴不赊正独自在一家小酒店里喝闷酒,耳中忽听得一声惨叫。这叫声其实离得很远,也就是吴不赊,换了其他人根本不可能听得到。

“有好玩的。”吴不赊丢一粒碎银子在桌上,出了酒店,循声掠去。

酒店后面不远处是座小山,那叫声还在山背后,吴不赊的听力,也算是变态了。

吴不赊一掠上山,一眼便看到了半山坡上的两条汉子,一条汉子背倚大树,身上中了三箭,左肩、右肩各有一箭,另有一箭在后心。换了其他人,那汉子后心这一箭轻易难以发觉,但吴不赊听力变态,视力同样变态,远远的距离,竟能看到这汉子胸前突出的一点箭头。显然,这汉子后心中箭,一箭透胸,所以才有一点箭头突了出来。

左右两箭也还罢了,后心这透胸一箭已是致命的伤,这汉子却兀自强撑不倒,靠着大树,一脸悲愤地瞪着身前那汉子:“为什么?花秃尾,我和你有什么仇,你要暗害于我?”

“花秃尾,这名字难听点儿。”吴不赊啧啧摇头。

天马族一枝散五叶,白马、黑马、青马、红马、花马,花马镇周围主要是花马族的聚居地,花马族指花为姓,族人全都姓花。

“我和你无仇。”花秃尾摇头,“但所谓一山不容二虎,一个马群里,也容不得两匹马王。有你花摇尾在,我便永无出头之日,我要出头,只有杀了你。”

这汉子居然叫花摇尾,吴不赊狠狠汗了一个。

“仅为了我压你一头,你就要害我?你我一起长大,亲如兄弟,你……”花摇尾悲愤至极,但突然间神色一变,“不对,你我同为百夫长,虽然你功夫不如我,可你和少族长关系好。少族长要组千狗卫,千夫长十有八九会选你,到时你反而超我一头,你杀我,别有原……啊。”

他这一声叫,却是花秃尾又放了一箭,正中他咽喉,后面几个字竟是没能说出来。他两眼鼓出,眼中是无尽的愤怒。这愤怒,显然不全是为花秃尾暗害他,应该还有另外的原因。

花秃尾站了一会儿,慢慢跪倒,叩了三个头:“摇尾,你莫怪我,我实在是不得已。”

“果然另有原因。”吴不赊暗暗点头,“这个倒是好玩了。”

花秃尾叩了头,拔出腰刀掘了个坑,把花摇尾浅浅埋了。他先前一直背对着吴不赊,这会儿转过脸来,也就是二十多岁年纪,和花摇尾差不多大,身材不如花摇尾魁梧,长相却要强上三分。

埋了花摇尾,花秃尾匆匆下山。吴不赊左右一想,摇身化一只猫,跟在后面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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